毕业在即，我和林蓝山一下子慌了手脚，相亲相爱、卿卿我我的小日子即将土崩瓦解，我们久已回避的问题来了：一直以来，因为林蓝山的父母坚决反对我们俩在一起，他父亲已经在北方一座城市为他谋得了一份职业，我的父母听说此事则义愤填膺，想方设法在我的家乡——一座南方小城为我安排了工作。
毕业时，父母亲自来学校把我押解回家。习惯了蓝山的软语温存，习惯了那些缠缠绵绵朝夕相伴的日子，一个人的天空忽然就阴云密布了。不仅如此，电话里，蓝山开始抱怨我的软弱，说我不该屈从于父母的安排；我也很生气，要求他放弃现在的工作到南方来。就这样两个人常常在电话里吵得天昏地暗，谁都不肯让步。
在争吵与相思中过了两个月，想念像毒虫一样啃噬着我的心，我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无法离开蓝山的。但是，父母却抛下狠话，去找蓝山，除非与他们断绝关系。
我只能苦撑苦挨，几乎要崩溃了。明明是陌生的面孔，在我眼里常常会变成蓝山，梦里更是与他纠缠。
终于有一天，我下了决心，给父母留了张字条，便偷偷地飞到了蓝山身边。
本以为好日子又开始了。可是，我们只能在城郊的一个池塘边租住一间又小又破的民房，蓝山总像做贼似的，只能偷偷摸摸地来看我。我找不到工作，蓝山微薄的工资难以养活我们俩，他的家庭常给他施加压力……尽管我们在一起，可是蓝山是不快乐的，往日的温言软语荡然无存，争吵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我和蓝山再也回不到学生时代了。
在磕磕碰碰中过了一个多月，中秋节的前两天，我用仅有的一点钱买了月饼和水果，准备和他一起赏月，并且重新计划一下我们的未来。可是，那天晚上，几句争吵之后，蓝山给我发短信说，结束吧，咱们在一起太累。
这简直给了我致命一击：跨越大半个中国，千里迢迢的，我就为把自己交给他，没想到爱情这件瓷器终究没有逃掉破碎的命运。
尽管心已沉到了谷底，我仍然天真地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可是，给蓝山打电话，他不接；给他发短信，他不回。我不知道他的家住在哪里，也没有勇气闹到他的单位去。坐在孤单冰冷的小屋里，我只会哭泣，从晚上哭到黎明，又从日出哭到日落，哭得我全身抽搐，整个人都好像要变成泪水流走了。
中秋节的晚上，我已经哭得浑身无力，昏昏沉沉的。隐隐约约似睡非睡时，有一位身着黑色长裙的长发女子轻轻地推门进来，笑嘻嘻地走到我身边说，妹妹，别哭了，蓝山在外面等着你呢，快跟我走吧。不由分说牵住了我的手。
身不由己地，我站起来跟着她往外走，打开房门，果然见蓝山站在池塘边正向我招手，我一下子高兴起来，叫着蓝山的名字向他跑过去，身边的长发女子不知何时已悄悄离开，蓝山若即若离的，我跑到池塘边时，他已经站在池塘里了。
池塘像铺了一块黑黑的厚重的天鹅绒，对岸寥寥几盏灯火，把几株翠柏的影子投入到水中，那些柏树就静静地横躺在水面上。蓝山仍然向我招手，我毫不犹豫地踏上这平坦的水的通途，此时我太累了，只想投入蓝山的怀抱，安歇我的疲惫。
池塘有些冰冷，却软绵绵的，一点阻力都没有，像是谁在温柔地抚弄我的腿，然后是腰腹……渐渐地池水浸到我的手臂与胸脯，像极了蓝山的温存缠绵。
正当我和蓝山仅有一步之遥时，忽然，蓝山不见了，一条金色的鲤鱼跃出水面，我吓了一跳，才发觉有人攥紧我的右脚，并且用力向下拖，冰凉的池水几乎淹没了我。我清醒过来，拼命挣扎，低头见长发女子稳稳地坐在水底，面目狰狞，长发像海草一样缠住我的双足，并且诘诘地怪笑着说，来吧，和我一起守住这片池塘，收容世间的痴男怨女……她的话一下子收摄了我的心神，冥冥中心中的仇恨汹涌起来，我迷迷离离地走向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毁掉生命，让蓝山悔恨终生，痛苦终生。
正在这时，一道金光闪过，那条金色鲤鱼游到我的脚下，努力冲撞着那些海草，同时，我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说，放开她吧，别再用你古老的仇恨杀人了，否则你将万劫不复。一股力量向上托举着我，我本能地挣扎着，一下子浮出水面。
然而我恨透了蓝山，恨透了这个冰冷的世界，很决绝地，我又沉入水中。只见长发女子一边用海草试图缠住金色鲤鱼，一边怪笑着说，小金鲤，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这个女孩心中的仇恨和我一样多，我们把仇恨的力量放在一起，就有足够的力量打败你。当初把你拖进水里，本想让你成为我的替身，可惜拴在我脚下的这块仇恨的大石太重，一个替死鬼根本代替不了我……没想到从此后我抓人，你救人，坏我的好事，让我直到如今都没有实现抓到七个替死鬼的梦想，而你却因为救了人，灵魂可以寄居在这条臭鱼的身上。我今天就要借助这个女孩的仇恨力量把这块巨石转到你的身上，让你们替我背负仇恨的枷锁。我要脱生为人，去找那个负心的家伙，让他今生今世不得安宁……
长发女子说完，只见金色鲤鱼的身子一摆，从纷乱的海草中挣脱出来，径直游到我的面前，顷刻间，池水变得清澈透明，我看见我的双亲，他们正在池塘边，在我租住的小屋四周焦急地呼唤着我的乳名，母亲眼睛红肿，父亲几乎白发满头，一股暖流从冰冷的脚底向上升腾，亲情软化了我的仇恨，胸中的块垒慢慢融化，我看见长发女子的脸越来越苍白，我甚至看得见她心中的巨石又长大了一些，她向更深的水里沉下去，沉下去……一起沉下去的还有她幽怨凄楚的声音：我恨！我恨！
醒来时，天已蒙蒙亮。四处看了一下，发现自己湿漉漉的，正躺在池塘边的衰草上。霜露穰穰，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冷，站起身来，雪白的芦花在眼前飘荡。蓝山，以及那些怨恨仿佛都成了前世的事情，晨曦里芦花的舞蹈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情。我想，这个秋天我一无所获，但是秋天会过去，我还有无数的春天。
转过身，见一个荷衣蕙带的女子站在我的身后，很满意地看着我，微笑不语。
我说，你是谁？
她指着池塘里一条金色的鲤鱼说，还记得它吗？
我点了点头，她说，我现在是一个女神了。我成为女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解下长发女人心里的巨石，让她的灵魂附着在这条鱼的身上，爱那些爱我们以及不爱我们的人，拯救自己也拯救伤害过我们的人，只要心中的大爱不动摇，假以时日，我们都会成为女神。
说完，女神踩着池水向池塘走去，身影渐渐模糊，直至完全消失。再看池塘，那条金色鲤鱼也不见了。
太阳出来时，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收拾一下自己的衣物，我想我该回家了，回到父母身边。就让蓝山成为这青涩岁月里永远美好的记忆吧，我还会遇到另外的男孩，会有新的生活。
背着小小的行囊，倒退着出了家门，告别这一场初恋真是人生的一大难题，心里还有太多的痛，太多的不舍，我想再看看这间小屋，也许，转身之后，就是来世了。
当我下定决心，毅然转身时，我惊呆了：站在我面前的，赫然是我的父母双亲，原来，两位老人到这座小城里来找我，已经很久了，找到这间小屋真的让他们费尽了周折。幼稚如我，为一份脆弱的爱情，竟然忽略了身边的大爱。
转身之后，回到我的小城，我相信，我会拥有女神赐给我的最好的生活。
注：本文已发2011-09《中外故事A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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