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逝去的幽暗角落里悲哀地发笑,光阴吹去时间的灰沙,握一把年岁,寻求曾经的足迹。生命的季节不容许人去回望,既然青春已告老回乡,人生还有什么能够抓住纠结的心情。
盈盈从乡村跑进城市,原来还以为这只是脚步的方向问题,仅咫尺之距。现在,她才真正明白了,人间的城乡间隔,是多么的遥远,以至于让自己用尽了二十五个寒来暑往的轮回。
人一生能经得起几个二十五年的折磨,直到今日,盈盈在细数已往的日月时,已快走完了中年的她,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炊烟袅娜出梦幻的乡野,到挤进熙熙攘攘令人眼花缭乱的城区,盈盈这一走,就走丢了童真的纯粹,跑完了青葱的诗情画意。这段遥远的距离,不但耗干了一个人最初的信念,也让飘逸的情愫,枯萎了一世的追求。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秋雨绵绵的天地间,盈盈分不清那缱倦于尘世的雨丝,是自己一路飘飞的迷茫,还是这个肉身本就是雨水族里的一脉。
这个时节的雨,总是弥漫起一种烟火人间特有的柴炊之气,雾雾蒙蒙的,让人无法辨清哪里是城市,哪里是郊外。
雨似雾,雾飘拂在脸上,却又是水。人如游魂般地移动着身子,人就成了这个混沌不清的世界里一滴湿淋淋的鬼怪呢。
人一直把自身置之于主宰的地位,盈盈现在想来,其实人还不如地上的一粒尘,更不能同树上的一片叶相提并论。尘土它最懂得感恩发芽季节的亲昵,它一直都将一个季度当做生生世世的跪拜,擎起一抹绿,就圆满了天地道场的经营;而树梢上的绿色,从它鹅黄的梦里,就涅槃出凋零的壮美。人不一样,狂飙起来,一心只顾抢拾进兜里的物什,比着别人的大小多少,早已忘却了,凡俗间的兜,一直是只漏底的魔,让人前边抓着捞着,后边接住是滴着跌落着,飞逝着……
不知道人在追赶的途中,是时间给人蒙住了眼,还是光阴不想对人耳提面命地叮嘱,才使人放纵了自我,囚住了贪婪。
滴漏注定是人生的经途,把年月遗落在盲目的碾道里,人还不如一头曳磨的驴。
雨丝稠密,如盈盈的思绪,无踪无迹,却让人感觉出水的过往。
细小的雨,丝丝缕缕,叫人看上去一片迷蒙,向从人身边一掠而过的时光,你抓不住,也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地,毫不错过任何一分一秒地蚕食着你的生命。
盈盈一直想着,自己一旦能够从祖祖辈辈精工细作的泥土里拔出双脚,让祖母带给自身的泥腥气从身上消失,她就脱离了从土窝子里扒拉理想的命运,从此过上幸福逍遥的生活。
于是,她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甩不掉泥水里打滚的噩梦,到终了,换回的还是无尽头的苦恼和茫然的尽情缠绕。
天堂的生活曾经美妙过世代人的幻想,而凡俗的烟火,也曾诱惑过几多仙家的向往。盈盈看不清水湿境地里的自我,却明白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这条遥迢小道,它其实就是人从苦难走向磨难的通途。
天庭的美好,是人一贯的想象。活在这个人世上,人一边寻求众人的期望,一边退缩着自己的锦瑟年华。在前行的路上,一面攀援着真理,一面踩毁着希望。
乡村到城市的台阶,太过陡峭,太过阴湿,长满了苔藓,让人一抬脚就滑倒一个世界的诺言。攀登的经过,是一条犬牙交错的咒符,谁爬得越快,就跌得越惨。
你是祖母怀里的一疙瘩泥宝宝,为何还要怀揣灯红酒绿的心事?盈盈的泥水脚窝已在身后灌满了风烟的诘问。
本是土坷垃的命理根系,一条想飞出泥窝的虫,和带翅的土蛾,究竟谁能重返轮回的转经筒,修通万年的行。
其实,从鸡鸣狗叫的野洼,往返于酒肉填腹的世界,人就是一枚遭罪的业子,从罪恶走向更加深重的罪渊。
追求锦衣食肉的生活样板,是犯罪的一个过程。岁月散香,人在风雨飘摇的追赶中,飞落了生命的时光。
此时的盈盈,站在中年末端的岸边,对时间的流失感受得最真切。她说不清,一眨眼和一千年的问道是不是同一个主题。但她很明白,钟表的滴答声,其实质就是摧枯拉朽的警鸣。
对于人间幸福生活的翘盼,起始是痛苦的磨难,结局是更重的苦难。
本性前移的道路充满荆棘与坎坷,美轮美奂的脆弱一定派生不出人性多变的坚忍不拔。拥拥挤挤的红尘桥上,人人都是尘土里生出的一团谜。自己无法勘破自己时,就去力争解释别人。
冬天用雪花的飞舞阐述所有的寒冷,一枝腊梅花艳红了一个季节来回往返的戒语。天上的云垂下了瞩望众生的眼,不为来世,不为往生,只图撒一地冬麦的夙望,完成一刹那间的永恒。
为了生活,人有时牵着卑琐,走进地狱;有时心头闪烁高尚的灯火,引领人们升向天堂。盈盈觉得自己的思维是时间雨水下一绺清爽的风,而身躯,正倚靠在日月的树干上,成为一道光阴的疤痕。
盈盈一忽儿感到自己脆弱成一个虚飘飘的童话,似乎已无力亲近信仰;一忽儿又认为自己已经跨上了泅渡的船,成为钦定的有缘人。
雨越来越密集,拂到脸上的那种水的凉,无边无际,像如来的手,经纬着天地的无限广阔,任一根手指上的斗圈和散散的椭圆簸箕在旋坤里自醒,心悟。
盈盈在漠漠苍天下,灵魂一扭身,端坐在一丝雨水的晶莹里,让早已返乡的青春在经幡的默念下,同岁月一起,去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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