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洁白的纸上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窗外是学生嘈杂的喧哗声,他们正纷纷涌出教室走向寝室,上了两节晚自习,有许多渴望自由已久的声音早在头心涌动,憋不住要吐出来了。隔壁传来水笼头水流的哗哗声,时急时缓的,一直不断,是同事在洗澡吧,或者洗衣服,总之是在洗去一天的灰尘或者疲劳吧。
这样的夜晚,与昨天、前天有什么不同呢。日子总是周而复始,一时地感觉不出有多大的差别。是时间耍了一个小小的诡计吧,日子就像是相邻的无数间房子,我们在第一间里出生,最后一间死亡,而中间成长所走过的房子,结构和样式都要命的相似。待蓦然回首,才发现一切美好的宝贵的东西都已散落在身后,无处寻了。于是竟有些恨恨地要追问时间:我出生时的那一声响亮的啼哭呢?我蹒跚下地的第一行脚印呢?时间说:问你母亲吧。于是问满脸皱纹的母亲。母亲萎颤颤地从老家雕花木眠床板里取下一小团红线缠扎着的东西递给你说:你的,胎发。果真是我的吗,这一团积满灰尘的脏东西在你的手心,三十多年了,竟百感交集,无语凝噎,你的眼里有雾涌起。
有多少东西失落在时间的长河里啊。那个草绿色的小书包呢,那只放学后手挎着去采猪草的竹蓝呢,那几棵屋前屋后春天开满黄花夏天结满褐色果子的檫树呢。终于想起一些事情来了,此刻依稀看见自己穿着棉布白衬衣站在小学校石垒起的台上领操,十岁光景,喊着一二一地口令,英姿飒爽。依稀记得和小伙伴一起用竹竿打邻家院子里青青的枣,打下几颗来,大伙儿争着抢着:我的,是我先看到的。在石缝里,在水沟边,争先恐后地拣起没有熟透的枣,丢进嘴里,味儿涩涩的也感觉香甜。还有把竹竿编成圈蒙上粘稠的蜘蛛丝去罩蜻蜓,中午炎阳下溜去小溪摸鱼儿……诸多的画面和声音杂乱地重叠地从记忆深处纷至沓来,但在眼前就那么一晃不见了,无法抓住它们。
那幅用木炭或红石粉涂在白墙上的杰作呢——两个小人像,旁边恶作剧醒目地写着XXX跟XXX好啦,那几只老家邻居喜欢追扑人的红鹅冠高高的大白鹅呢,那一个专门讲“傻女婿”让小孩听得津津有味的老爷爷呢,他们都被时间藏到哪里去了,让人永远都无法寻着。还有童年被几个小伙伴排斥的孤独,听了鬼故事夜晚独自在家的揪心恐惧,父母吵架扔东西时的害怕,少年与爱唠叨的母亲之间难以沟通的苦闷,以及外出求学的清苦,青春初恋时心头的悸动和甜蜜。时间啊,你又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啊……
……
窗外,夜色已深,一切趋于平静,偶有火车隆隆驶过,既而又恢复宁静。学生们早已进入了梦乡,他们有新生活向往,呷呷嘴角,连梦也是甜的,窗外月亮睡了,星星也该睡了吧,而我的思想还跳跃着,跳跃着,一刻不停,在成长之途的高空观望,然后听到有一个声音说:你是一个从小到大都很乖的孩子,你是一个一直就很胆小又把委屈统统藏在心里不肯说的孩子,你不停歇,终于破蛹化蝶。
破蛹化蝶时,心已老去。朝花夕拾,徒剩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