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真忙 郭光明 今年过麦,我说回家,母亲没让我回去。过秋,母亲还是没让我回去。她说:地里的活儿都让机械干了,用不着你忙夏收秋。我也乐得个清闲。但是,没回家不等于不想家、不挂家,因为七十多岁的母亲,孑然一人,不能不让我惦记。然而,每次给母亲打电话,她总说忙,一直不知她老人家忙个啥。 入了冬,应该给母亲按炉子装烟筒了,于是找了个双休,没给母亲打电话就一大早坐上长途车,径直回了老家。不曾想,一把铁锁把拒于门外。掏出手机与母亲联系,母亲那头的“今天是个好日子”,重复了几遍,就是无人接听。好一番后悔。好久,母亲回电话了,听说我站在了家门口,她又惊又喜,但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没容她埋怨我,就撂下一句“我正忙着呢,等一会儿回家。”就挂断了电话。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又在忙啥。 站在胡同口,大街上少有人来,也无人往,寂静的象是睡着一般,而远处传来的敲锣打鼓声,又给寂静的村子带来了生机。我不知道那声音从哪传来,又传向哪去,只知道冬阳照在脸上,热乎乎的,让人感到阵阵温暖。 给老年活动中心送炭的邻家二哥,开着机动三轮从我身边经过时,他告诉我,母亲领着老头老太太们在广场搞文化活动。这让我既惊讶又神奇。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会扬场,会垛垛,还会左右开弓,锄地镢土,每年挣的工分比一般的大老爷们都多。后来,实行了包产到户,她一人承包了十多亩。就是这样,在农闲的时候,她还要赶个集、上个店什么的,做些小买卖儿……尽管最近几年,母亲做了村里的红白理事会理事,常常叨念些婚丧嫁娶的事儿,但母亲做的哪些工作,似乎都与文化沾不上边儿。今天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说母亲在搞活动,而且文化活动,她还是文化活动的组织者,真得让我感到惊讶,感到神奇。于是,我把手提背扛的大包小包,丢在门口,快步慢跑,向村里那个最大的广场奔去。 还没走进广场,就听广场的人群里,传出了一阵“乒乓”“乒乓”“乒乒乓”的竹板声,走进一看,原来是母亲正和她的几个老姐妹演唱山东快板。只听到:“老少爷们要记清,赌博之风不可兴。害人害己害大家,搞得社会不安定……”她笑容满面,神采风扬,一边甩打着竹板,一边一字一句地唱着。听得出,母亲演唱的非常投入。没想到,土里刨食了大半辈子的母亲,老来还学会了打快板。 接下来的节目,是开小卖店的二婶儿演唱的《沂蒙山小调》。不过,二婶儿唱的歌,在我听来,该高上去的没高上去,该低下来的没低下来,应该拐弯的没把弯拐过去,就象没有取得驾驶证的司机,开出的拖拉机,跌跌撞撞,一溜歪斜,实在不敢恭维。但是,我没有堵上耳朵,也没有走开,而之所以没有堵上耳朵、没有走开的原因,不是因为小时候二婶儿经常送糖豆给我吃,而是她唱的歌词,全然不是原歌的歌词。请听: “人人那个都说哎,咱们村好,咱们那个村上哎好气象,老人那个养老哎有保障,幼儿那个入园哟不花钱……” 下面村西头刘家老兄弟四个说说《三句半》时,我也没有走开,因为他们诙谐幽默的表演,宣传的是如何破除迷信讲科学……。 以后的节目,没有了母亲的身影。我度到后台——舞台一角的文化墙边,想看看母亲在忙啥。只见她一会儿招呼候场的婶子大娘,一会儿冲着叔叔大爷指指点点,还不时地亮出一个动作……她那煞有介事的样子,俨然象个导演,又象一位舞台监督,有时还象一位剧务。望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我忽然想起了“老鹤万里心”的诗句,想起了初露芽尖的麦苗。如果说杜甫的《蛰龙三冬卧》是超然,那么,青青的麦苗就是冬天的风景。恬静的冬阳照在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自然,纯朴,洒脱。而忙碌的母亲,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在我看来,分明凝结着生命的乐章。 临近中午,母亲才忙完,我提着母亲的一大包“行头”,随她回到了家。一进屋门,迎面的墙上,贴满了七大八小的奖状。仔细看去,却是村里或镇里发给母亲的,什么先进奖、优秀奖、演出奖,各种门目的都有。而最显眼的,是条山几的正中,高挚的一只金光闪闪的大奖杯。母亲告诉我,那是镇文化站发给她的特别奖,专门表扬她老曲谱新词的创作。 终于我知道了,一年来,母亲真的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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