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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窗外静静的下着雨，卡尔夫斯基盯着窗外轻抿了一口苏维埃时代生产的伏特加。桌上刻着红五星的台灯刺眼的照着那封信。
　　
　　“……我不想谈论十几年前我们的仇恨，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有克尼斯维奇的信息。你的苏联祖国已经解体，你也不必为它继续隐瞒它的过去……”
　　
　　他有点犹豫，虽然新生的俄罗斯联邦已经移交了那件事的部分关键信息。但他曾经对着苏联的红旗宣誓，永远不泄露祖国的任何秘密。那次“壮举”让他直接调往了内务部，并且平步青云，可五十多年来，他一闭眼，就仿佛看到在被枪毙在卡廷森林的波兰人的眼睛。
　　
　　最终，他拿出了一只载着“优秀党员”荣誉的钢笔给帕多夫斯基回了一封信……
　　
　　“卡尔夫斯基告知我，明天九点左右会他会送一份东西给我。我很清楚他一直为了他的祖国隐瞒了事实，但我从来没有失去对他的信任。我知道这东西应该与我的兄弟克尼斯维奇有关。这是我与克尼斯维奇分别后的第五十三年三月零七天。”帕多夫斯基在俄国的公寓里停下了手中颜色暗淡的钢笔，盯着那枚勋章，回忆着他们分别的那一天。
　　
　　那天是他们一起呆在一起的最后一天，苏联人已经下了命令，士兵和军官分别关到不同的战俘营。帕多夫斯基的不满违抗了苏联人的命令，苏联军官便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只是麻利的从腰间拔出手枪指着他，准备例行公事。克尼斯维奇，帕多夫斯基的长官和兄弟，赶紧把他拉开。从苏联军队打着解放波兰的名义，开进波兰的那一刻，克尼斯维奇就觉得不必和苏联人讲理，苏联人承诺放下武器的波兰士兵进入苏联可以享受自由民的待遇。而他们到达之时，却直接被扔进了战俘营。
　　
　　帕多夫斯基摘下了自己十分珍爱的瑞士表，他知道克尼斯维奇早对它也爱慕不已，“喜欢这表吧，让它待我照顾你一阵子；我觉得我们一个月后就能回去。到时候我请你去华沙歌剧院听肖邦的《夜曲》。”克尼斯维奇收下了瑞士表，浅浅一笑，自己则从口袋了取了两枚勋章，他把刻着他名字的那枚塞到帕多夫斯基的手里。这勋章映着他们的故事，有次执行任务，帕多夫斯基协助克尼斯维奇立了奇功，但上级把功劳都记在克尼斯维奇的头上。到帕多夫斯基还是上等兵的时候，克尼斯维奇已经晋升为上士。“这个勋章借给你玩几天，下次见面的时候还给我。”帕多夫斯基耸了耸肩，会意地收下了勋章。随后，两人用军礼作别，帕多夫斯基望着克尼斯维奇被羁押的背影渐渐远去。
　　
　　帕多夫斯基习惯性的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本泛黄的相册。这里面装满了帕多夫斯基和克尼斯维奇的共同记忆。他们一起参军，都分到了炮兵一营。克尼斯维奇是位爱好天文的人，他最喜欢在闲暇时分给帕多夫斯基讲诉宇宙的繁星，讲诉哥白尼抗争宗教裁判所的事迹。而帕多夫斯基最爱音乐，最喜欢在假日邀着克尼斯维奇去华沙歌剧院聆听肖邦的音乐。德军入侵，他们天天等待命令从卢布林前往波兹南抗击德军。但是，在这时苏联大军却从东边开进“解救”波兰人民，西米格里元帅为保存实力令他们放下了武器。
　　
　　“我永远不会忘记1943年的4月。德军在波兰，播送了一则消息，他们在斯摩棱斯克附近的卡廷森林发现两万余具波兰军人的尸体。此后，德国人和苏联人一直在争论谁是凶手，但是对于我来说，结局都是一样，我的兄弟克尼斯维奇已经离去。我宁愿变成一只卡廷森林的布谷鸟，那样我就能天天陪伴我的兄弟。”帕多夫斯基仿佛听着当年的广播，那清晰的播音似乎刚从那台弥尘的收音机里放出……
　　
　　翌日的朝阳照在卡尔夫斯基的身上。他拎着沉重的公文包早早的来到了帕多夫斯基的住处。曾经有勇气直面德军坦克的他，现在却不敢敲开这扇门。
　　
　　他和帕多夫斯基是出生在西白俄罗斯的表兄弟。后来，帕多夫斯基随父亲回到了波兰，从此他们才分离。当年，在甄别波兰战俘时，他发现了帕多夫斯基。他自然给帕多夫斯基的甄别档案里写上了“拥护伟大苏维埃的波兰士兵”，加之帕多夫斯基不是军官，而是一名普通士兵，所以他被列入第一批被释放的战俘。
　　
　　之后，卡尔夫斯基被派往卡廷森林执行秘密的枪毙。当他接过上尉递来那把德制的鲁格手枪，却怎么都扣不下扳机。“卡尔夫斯基同志，不要对苏维埃的敌人留有仁慈。想想20年前。我们45000名红军兄弟都死在了波兰恶魔的战俘营。”他的手上带着他从克里斯维奇手中夺来的瑞士表，他不想让这名表也埋在卡廷森林。森林寂静的出奇，他甚至能听到指针走动的声音。
　　
　　而克里斯维奇哼着《夜曲》，用手指了指自己不屈的头颅，慢慢地闭上了那藐视苏联人傲慢与冷漠的眼睛。
　　
　　“砰”，森林的乌鸦四处惊起……
　　
　　帕多夫斯基一直都向他打听着克里斯维奇的消息，而他只有沉默着没有回信。十多年前，帕多夫斯基写了一部《寻找卡廷兄弟》激起了波兰人对此事的愤怒。趁他旅居苏联时，卡尔夫斯基命令内务部的精英秘密将他逮捕。
　　
　　审讯室里，帕多夫斯基被打得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了呼吸。从他带血的衣服里，卡尔夫斯基搜到了一枚刻着克里斯维奇名字的勋章，和他当年搜到的一样。卡尔夫斯基回想起了当年的一切，仿佛两枚勋章就是两面镜子，一面照着他经历的黑暗，一面照着他的良心。最后，他独自在郊外秘密的将帕多夫斯基“枪毙”。帕多夫斯基的“遗体”和“遗物”被送回了波兰……
　　
　　他举起了右手，准备叩响那扇沉重的门。在快要敲到门的那一刻，他犹豫了，又把手缓缓的收了回去。他听着瑞士表的滴答声。五十多年了，它没有变化，还是一样精准的记录着每一刻。七点整，似乎和当年枪毙克里斯维奇的时间一样。他在积雪未化的门外踱来踱去，帕多夫斯基现在怎么样，被烙铁烫伤的左腿还好吗？鹅毛般的雪撒向大地。突然，他意识到什么，他停下了脚步。他觉得自己还是无法告诉帕多夫斯基一切。如果他知道自己故意隐瞒了五十年的真相，他会怎么样？如果，知道自己一直在暗中阻碍他查明事实，他会怎么样？如果他知道是自己亲手杀害了克里斯维奇，他又会怎么样？
　　
　　他正准备转身离去，公文包不慎跌倒在雪地，那枚刻着克里斯维奇名字的勋章滚了出来。它还是那么冷峻而庄重，就像临刑前克里斯维奇的眼睛。他蹲下去，慢慢的拾起了一切……
　　
　　帕多夫斯基昨晚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从门缝看到了门外带血的克里斯维奇正在森林里哭泣。他呼喊着，使劲拉着门的把手，但是却怎么都打不开那扇门……
　　
　　还沉迷在梦中的帕多夫斯基匆匆起床，跑到门边拧开了那扇紧锁的门。
　　
　　门突然打开了，帕多夫斯基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卡尔夫斯基。卡尔夫斯基的脸印着慌乱还掺着一丝紧张。
　　
　　眼前突然出现的帕多夫斯基让卡尔夫斯基吃惊不已，他忘了本已准备好的话，只有愣在那里。帕多夫斯基和十几年年前一样，仍是位精神饱满的士兵，脸上的那条鞭痕仍旧印在那里。帕多夫斯基看到自己的表兄，十分欣喜。他拖着上过酷刑的左腿，一瘸一拐的向卡尔夫斯基走去。
　　
　　卡尔夫斯基拖着步子走进了这所公寓。十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逮捕了帕多夫斯基。屋里的装饰和上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屋里挂满的帕多夫斯基和克里斯维奇的照片，和以往一样向每一位来客述说着帕多夫斯基和克里斯维奇的友情。
　　
　　卡尔夫斯基布那满皱纹的手慢慢的打开了公文包，取出了几份泛黄的文件。“这是在卡廷森林里被执行死刑的名单，第三页第一个就是他。这里还有几张照片，躺在地上的人就是克里斯维奇。”帕多夫斯基的身体有点颤动，拿着照片的手在不停的发抖。眼前似乎重现了当年的情景。
　　
　　“我觉得我们一个月后就能回去。到时候我请你去华沙歌剧院听肖邦的《夜曲》……”“那好吧，这个勋章借给你玩几天，下次见面的时候还给我。”
　　
　　“帕多夫斯基，对不起，其实我一直在骗你。”卡尔夫斯基抹去眼角皱纹上的泪痕，摘下了那块瑞士表。帕多夫斯基的泪眼盯住了那块本应戴在克里斯维奇手上的手表，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他拼命的祈求着上帝，不要从卡尔夫斯基嘴里说出那句话。“是我亲手枪毙了克里斯维奇。”卡尔夫斯基强忍着哭声，从心底逼出了那句隐瞒多年的秘密。卡尔夫斯基颤抖的手取出了一枚勋章，和帕多夫斯基手里的几乎一样。
　　
　　此时，屋外的教堂九点的钟声已经响起……
　　
　　帕多夫斯基取出了两张珍藏了五十三年的票，那是他准备和克里斯维奇一起去华沙音乐会的票。他此刻满眼都克里斯维奇临刑前的影子。
　　
　　次日清晨，卡廷森林的雾还未散去，公墓旁出现了两位老人。卡尔夫斯基在公墓的纪念碑旁轻轻放下一块瑞士表，两枚勋章，还有两张等候多年的音乐票。帕多夫斯基取出了小提琴，迎着黎明轻轻地拉响了肖邦的《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