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初,我回了一次家。这次回家,收获太多,其中拜访卞寿堂老师是最大的收获之一。 以前在网上,无意间搜到了卞老师写的《走进白鹿原》,当时他用的是笔名边华。我下载下来后,自己打印装订,爱不释手。可以说,了解蓝田县、白鹿原及周边历史,除了县志,这本书给我的帮助是最大的。看到书中描写的二虎守长安、张家坪之战、张静雯就义、三年大旱等章节,常常是泪流满面。 7月6日下午,和卞老师联系好后,准备去拜访他。7日下午四点左右,我骑车去了县政府。卞寿堂老师办公室在大门内西侧二楼,他是县志主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卞老师,和我印象中不太一样。卞老师今年六十六岁了,但看着没那么老。 卞老师给我倒了茶,我坐在凉椅上,有点紧张。我心想,实在不行,说两句话就走吧。看到桌面上放着两摞《鲸鱼沟》新书,我问:“卞老师,我想要一本,可以吗?”他说:“给你拿一本吧。”我拿了书,随后拿出钱包要付钱。卞老师不要,推来推去,我还是硬把钱塞到他手里。我说:“卞老师,我看过你的《走进白鹿原》很受感动,受益匪浅。你的作品我很期待,现在《鲸鱼沟》出书了,我该认真拜读。我们都知道出书不容易,多数都是自己掏钱,文学的现状就是这样。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喜爱文学,要是不掏钱,我反而会感到愧疚的,请您一定收下。” 我只有25元零钱,卞老师也没有零钱。而这本书定价34.6元,还不够。卞老师说:“已经不少了。”我说:“那您就吃点亏吧。” 后来讲到《走进白鹿原》,我问:“卞老师有没有将这本书印出来?”他说:“前几年就印了。”我很高兴,问:“还有书吗?”他说:“只剩两本了。”我说:“尽管只有两本了,我还是想要一本,可以吗?”他到文件柜里,取出了一本给我。我再次双手接过,连连道谢。我还让卞老师给我的这两本书签了名,他写道:“谭长征同志留念,白鹿卞寿堂,二零一零年七月七日。” 我不能白拿,再次要掏钱,卞老师还是不要。我拿出100元给他,他说也找不开呀,要不再给你拿一本书吧。我说三本书加起来也要七八十元呢,要么你把我刚才给你的25元给我,你就收下这100元刚好。他见我这样执意要给,便说也好。 我开始像记者采访一样问卞老师问题,他一一详细作答,让我很感动。 说到《鲸鱼沟》这部小说,他说这部书在1990年前后开始酝酿,当时叫《高窑春秋》。只是当《白鹿原》出书后,他觉得写的也是白鹿原上的故事,自己的书就暂时搁置不写了。直到2005年,在孩子和其他文友的支持和鼓励下,开始重写此书。此书描写的历史年代为1935年到1988年,50年跨度。书名开始是《神龙沟》,在网上点击率还不错,2008年完成此书,定下来叫《鲸鱼沟》,今年出版。 我问印了多少册,他说3500册,其中他自己印了2000册,出版社印了1500册。他现在正在给各个部门和朋友寄书。一些读过的作家很欣赏此书,其中蓝田籍作家贺万春,七十多了,一口气读完此书,激动地半夜给他打电话,非要聊一聊自己的感受。 卞老师说,一位网友看了《鲸鱼沟》,对结尾表示异议,希望是个喜剧结尾,结果却是悲剧。他说,当初为结尾这个人物薛丫丫安排了两种结局。这个人物在民国十八年年馑时,被父亲送到南山里,给人做媳妇。男人死后,又被卖到秦岭南边。五十年里,她多次想回家,往往是走到半路累得不行回去了。八十年代,山里到县城的公路修通了,老太太坐上了第一班车回到老家。可是,父母去世了,弟弟也坠崖而死。她在父母坟上大哭一场。 结局之一,就是老太太住在侄子家,过上了好日子。结局之二,就是本书采用的结局——老太太让侄子带着她到了弟弟坠崖的地方,说了一声“兄弟等着,姐来了!”跳下了悬崖。 卞老师说,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他觉得这样的结局比较常见,这样安排给读者留有思索的空间,而且这样安排是向过去的苦难彻底告别,向人们说明现在的好日子值得珍惜,不要犹豫。 我说,这样安排没错,我很喜欢这样的结局。 同时,我说,这个故事我在哪里看过,好像是《蓝田县志》。卞老师说,不会的,没人知道。我说我还是觉得太熟悉。他突然想起来了说,对了,八八年他去参加葛牌的公路通车典礼,坐第一趟车回县城。就在车上,遇到了一个说着山里话的老太太。他问老太太去哪里,老太太说去蓝田,回娘家。她说自己是民国十八年被送到山里的。五十年了,公路通车了,可盼到回家的日子了。 卞老师说,他把这故事说给了组织部的同事。记得当时还有一位广播电台的记者在车上,是不是记者写稿,把这件事写了进去?很有可能。 我说:“这样一说,我就更肯定了,就在《蓝田县志》交通篇”。【注:我查了一下县志,是1988年九(九间房)灞(灞源)公路开通。但是,并没有在交通篇里找到这个故事。会在哪里呢?】【注:7月14日终于找到了!就在卞老师写的《走进白鹿原》里!《第三编<白鹿原>中有关事件的原型与出处第十节民国时期的三大灾害》,其中有一段描述道:“当年蓝田年馑迫使大批饥民外出逃荒,户丁锐减......许多人把自家女孩引到山里嫁人或送给人家当童养媳;由于山深路险,交通闭塞,有些女孩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山;有的思亲哭瞎了眼睛,有的临死还在喊着亲人......1988年,蓝田山区的葛牌与柞水县九间房的公路接通,通车典礼当天,回蓝田县城的第一辆客车(当时是卡车)上坐着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她激动地告诉人们:这是她自从民国十八年被送进深山以后第一次出山寻找亲人,娘家现在的情况已是一无所知,但她为今年终于能有一次机会回娘家一次,她死也可以瞑目了!”】 我翻看《鲸鱼沟》一书的“作者简介”,里面有“王维诗画研究院名誉院长”,就问卞老师是不是也喜欢绘画。他说是的,提到这个绘画,他想起了一个真实的事情。文革时期,他被县革委会安排在各处绘毛主席画像。有一次在文化馆画像,遇到一个管舞台的老同志,让他帮忙把舞台上已经破旧的主席像重新画一幅换上。他答应了,老同志则跑前跑后帮忙搭架,递东西,泡茶。而他将老同志给他的15元报酬,全部拿来,买了一箱饼干,两人喝茶吃饼干,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两天后,主席像画好了。老同志很感激,当晚就硬是要求他在自己安歇的小床上休息。于是,当晚卞老师就没有去自己的住处——革委会给他安排的、破旧的、舞台旁边的角楼里休息。真是天意!半夜里轰隆一声巨响,两人出去一看,角楼倒塌了。卞老师躲过一劫。老同志说,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保佑你了。老同志跑到舞台前,拉着卞老师,对着新画的主席像深深地鞠躬。 这件事情,他写到了小说里。 我说这就是生活积累,小说来自生活,我一直坚持写日记,到现在有50本左右了。卞老师说,这习惯好,生活的积累对自己很有用,没有积累就没有素材,要坚持下去。 又说到了《走进白鹿原》。卞老师说刚开始也是在报纸上连载过一部分,反响很大,引起许多报刊转载,于是便一气将它写完。写完后,他拿着初稿找到正在老家写《原下的日子》的陈忠实,陈老师看后对此书大加赞赏。当听说他将此书交给北京出版时,陈老师强烈建议他放在陕西出版,并且马上抓起电话,跟太白文艺出版社联系。对方看了书稿,同意出版,但是不给稿费,也不收钱。总之,最后还是交给了太白。省作协副秘书长说,“不给钱”已经不错了,很多作家出版作品,都是自己掏钱包销的。 对此书的评价,几乎是清一色的肯定和赞赏。 中间提到了省作协,我问卞老师,你对加入上级作协有何看法?他说,对这些事情他不感兴趣。陈忠实是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曾问他要不要加入中国作协,他说没想过。 我问到蓝川先生牛兆濂的故居和芸阁学舍现在的情况,卞老师说,故居在新街村后边的牛家沟,几孔土窑没人管。芸阁学舍,也就是四吕庵,在五里头小学院内。小学这几年也迁到其他地方了,遗址仅存的房屋也被拆除了。关于故居和芸阁学舍,他给县上提了十几年的建议,希望保护,到现在还是没能如愿。 听到这里,我也是一声叹息。 …… 不知不觉聊了两个多小时,尽管我还没有尽兴,但是不能再打扰了。已经下午六点了,我再次致谢,告辞。 今天真是一个充实的日子,学到了许多。 我回到租房处,妻子和孩子已经吃过了,给我留了半盆炒米饭。我心情正好食欲大增,三下五除二吃完,一起回家。 7月8日零点左右下起了雨,忽大忽小,时停时下。 上午11:05,接到卞老师电话,会有什么事呢?卞老师开头就问:“是小谭吗?对不住你了,昨天没注意,多收你钱了。” 说起这事,我昨天回家走到南河桥时,无意中想起来了,三本书加起来接近95元,我给了100元。退给我的25元也是我先前给的。正好,我是来求教于卞老师的,就当是我交了学费了。值得!才5块钱的学费,应该是我占大便宜了。 卞老师说:“小谭你来吧,我再给你拿几本书。”我说:“不要了,卞老师客气了,我耽误了您几个小时,受益匪浅,还没交学费呢。我在家,离县城远,就不用去了。” 在卞老师的一再要求下,我最后只好说:“那好,我只拿一本,正好我一个亲戚也在西街十字,二十年不见了,我去接她到家里坐坐。” 我披上雨衣,骑上自行车,一路雨不小,打在脸上,眼睛有点睁不开,不时要用手抹一把雨水。 终于到了县政府,上了楼,卞老师已经把门半开着。我在卫生间冲了一下沾满泥沙的脚和凉鞋,脱下雨衣,卷起来,又抹了一下脸。来到办公室门前,可以看见卞老师正戴着眼镜,伏案写东西。轻敲房门,卞老师回过头,见是我,赶紧起来招呼我坐。然后又给我道歉,拿出两本书给我,我不要那么多,只要一本。卞老师执意要给,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推来推去,只好收下,心里充满了感激。当时我想,我要向卞老师学习的东西,不光在文学上。 不敢再耽搁老师的时间,告辞而去。卞老师将我送出门,我忽然伸出手对卞老师说:“昨天都忘了,我们握个手吧。”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责任编辑:冰之语) |